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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的故事父亲第八章红旗厂下

  • 来源:不详
  • 时间:2019-2-1 17:02:51

为了方便叙述,前一节已把全年的铸造活动,大概交待完毕。下面是,与铸造无关的故事。

俗话说:“你有前算,我有后算;你有长箩系,我有翘扁担。”既然“鼻子大了压住嘴————开不起腔。”但是厂领导也不是吃草草的。他们采取的对策也是相当到位的。五月麦收开始,我们就被厂方指定为外派代表(间杂有部分年轻非熟练工),到分派的公社去割了几天小麦。七月报上发表了社论:“到矿山去!到第一线去!”的号召。厂里马上派张干事组织我们开会学习,并宣布去南川的四十二公里地段发现了铁矿,厂里决定调我们去修筑到矿山的公路。我们这些学徒当然无话可说,既然端了人家的饭碗,就得服人家管了。

厂里的行动是迅速的,会是下午召开的,学徒们散会就回住处打铺盖卷,吃过晚饭厂里就用卡车送我们启程。

四十二公里(万盛属三十八公里)地段属我区丛林公社,从万盛去一路是盘山上行,汽车爬上四十二公里地段就平缓了。该地段的山脉与南峰山脉同属四川盆地东南屏障,我们挖公路的地点没有二磴岩高,大致与庙坝大队相平行,所以,习习的晚风吹来极凉爽。

我们的住房是一座农家大院的两间空房,空房打扫的很干净,木板壁刷过石灰浆,但是前板壁却早被拆除,即从阶沿进屋便是大进大出,想来这里曾是某个集体的食堂。大院阶沿很宽,条石及廊柱磉盘都琢磨的很讲究,隐约可见花鸟虫鱼。大院的农户早已迁出,就像我们公社驻地附近的农户,上面一声令下,你就得迁出走人。丛林公社所有的“右派”都集中于此,据说,他们也是来挖公路的,几天前就到了。

同学们一躺到地铺上就开始议论:红旗厂是否把我们甩了;公路不知要挖到何年何月;伙食是否比厂里偏低,等等。

然而,第二天早饭时,所有的疑虑便迎刃而解:伙食,不分工种、不分男女,每人每月粮食定量四十五斤;公路,全长不足二公里,但必须夯实路基、铺上石子;工作时间,每天八小时,星期天休息可回家。每人发草帽一个。

因为整个挖掘都采用“炮采”,即不管石灰岩或页岩,一律采取打眼(页岩就用三米多长的三花钢钎通,就像用洛阳铲探古墓似的)爆破的方法,且公路指挥部组织有专业爆破队,人们的肚皮吃得饱,所以筑路进度极快。

二十天后,毛路挖掘就基本完成。由于路面多半是硬山,不用夯实,而填方的小部分则是边填边夯,所以毛路一完也不须再夯,只须铺上石子就行了。

然而,此时指挥部却接到上面叫“下马”的通知,当然,当时指挥部领导不会告诉人们为什么“下马”,只是讲这里的铁矿无开采价值。叫人们各回原单位,云云。就这样,铺了一部分石子的公路就搁下了。正是:来也匆匆,去也匆匆。

若干年后我在区志上看到,我区根本就没有适合炼铁的铁矿资源,因为区内所有铁矿都是硫铁矿,硫铁矿的主要用途是制造硫酸。“一九六零年区委工业部工作总结称‘我区所有生铁含硫3—4%,远远超过国家含硫0.8%标准,全区冶炼的生铁%不合格’”。

行文至此,这段文字本该结束,但筑路时发生的两件事情却有必要一叙,因为可以窥见我的人生轨迹。

其一:公路伙食团的“施政”与红旗厂伙食团有所不同:红旗厂伙食团使用饭票,公路伙食团则每人发一个填有本人姓名的用餐本。用餐本每页都印有年月日及早中晚字样,用餐人可以自由调节每餐的饭量。譬如,你吃五——五——五两也行、你吃三——七——五两也行、你吃六——六——三两也行,随你的便,反正每天只有十五两粮(此时,每市斤十六两已改为每市斤十两)。打饭时你只需递上本本,伙食团长亲笔记录、签字你所吃的两数,炊事员就按本本上的两数秤饭、打菜。凭心而言,这样作虽然麻烦,但伙食团长却是从用餐者角度考虑“施政”的。因为,天热,人们衣服穿的少,住处也简陋,饭票不管带在身上或放在住处都容易损坏、丢失。

然而,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。开工后第三天早上,张宪华就悄悄问我想不想多吃点饭。其实,按我的饭量,每顿吃五两粮已够了。出于好奇,就问他怎么个吃法。他就说兴隆公社某某昨日就多打了一份饭,并说这种方法只须两人配对就行。譬如,甲早餐先打七两粮的饭,乙填三两打饭时则出示两个用餐本给炊事员,炊事员以为乙是代别人打饭,就打两份饭菜给乙。因为登记与打饭隔了两米多远的距离,登记与打饭都得排队,在厨房进出的人又拥挤,所以用餐人能轻易得手。到了中午,二人又用同样的方法对调了打饭。就这样,只要你愿意配对,每天就能多吃几两粮的饭。

当然,这样的行为肯定是错的。但是,在那种“干不死的高粱,饿不死的伙房”议论流行岁月。人们心里最恨的是“伙房”、最怕的也是“伙房”、最想巴结的仍是“伙房”;在这种奇特的情形下,人们“瞅不冷子”拨你一根毛、吃你个自不小心,就只能当是玩游戏了。因为那是人们心理并不愧疚,也没有人从道德角度思考自己的行为。至少我所接触的人群是如此。因为他们的行为与“伙房”员工行为相比,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。

时至今日来看,俗话所谓:“孔明诸葛亮,算不过犁辕(音:冤)匠。”果然有些道理。历史长河中,一些自认为聪明的人往往小觑了这些“犁辕匠”,殊不知,个人智慧永远难胜众人智慧。

犁辕,就是装在犁头上起牵引作用的弯形木(现今多改用弯曲钢管),山民做活多是弯腰曲背,状如犁辕,所以自称“犁辕匠”,帮人,则称:“卖犁辕”,或“卖弯子”。

然而好景不长,几天后的一次早餐,伙食团长突然放慢了登记速度,打饭的炊事员旁也专门站了一名炊事员大声“唱票”,见到这样的阵势,想多打饭吃的人也不敢了。

我的猜想:伙食团是不可能自己觉察的。一是像这样作的人只有我们几个小青年,捣鬼的数量不大。二是饭做出来没有个准确数,明义上规定每斤大米煮三斤饭——那是给打饭人定的规定。因为“火房”从来不按这个规定做饭。传统做大米饭的程序是:先将米淘洗干净,然后放锅里煮,待煮到一定程度捞在筲箕里沥干,然后放在甑里蒸熟。那时“伙房”煮饭则是:将不淘不洗的米放热水里浸泡,待发胀后捞起来蒸第一次,然后又倒在大木桶里加热水再浸泡,待饭粒吸够水分发胀,再放甑里蒸第二次。这样做饭,一斤大米煮三近半至四斤就要算“伙房”有良心了。所以,伙食团长自己觉察不大可能。

唯一的可能,只能是同学中有人告密。后来,我这个猜测果然得到印证。

其二:工厂做工与农村做活差不多,中途都要歇气,不过工厂叫休息,时间是十五分钟,以便于人们上厕所、抽支烟什么的。铸工车间就没有定准,譬如开炉,就不能停下鼓风机休息,人们等待出铁水就已小憩了;造型是单个人的手上活,你蹲久了站起来抽支烟、上个厕所,也没人阻拦你。

公路上的休息就是躲放炮。从湘渝路顺我们修的公路走,约三百米处就是指挥部确定的采石场,采石场再往前走就是页岩地段,我们的住地就在页岩地段下面,离采石场大约也只有三百米。因为已是铺石子阶段,人们都集中在采石场附近工作,打石头、锤石子、运石子铺路。如果采石场要放炮,人们就依自己的位置分头走开躱炮。

一天下午放炮,我随人群来到湘渝公路,湘渝公路地段地势比采石场高,可居高临下观看放炮。点炮人是梁正贵,他跟父亲一道打过石头,指挥部组织爆破队时,只要是打过石头的都收了去。其实,打石头放炮的活并不难学,只要你有臂力,练个三五天就练熟了。至于放炮,只要你装药小心些,导火线稍微留长点,记清炮数,点炮也没什么危险。那时不像现在,现在是放炮员必须经过公安机关专门培训、发证,你只有持证才能上岗放炮,那时只要你会放炮就行。

梁正贵很会点炮。他点炮不用香烟,也不用纸卷,就用导火线点导火线。他想出的这个办法既迅速又安全:他先切一段导火线(必须比要点的第一炮导火线短)来再横切许多小口,点着手中的导火线,就用喷出的火苗依次点其他炮,而手中的导火线始终比第一炮的导火线先燃完,所以他知道第一炮的爆炸时间;导火线燃烧一定长度后就不再往外喷火苗,只是冒白烟,他从容点炮的同时又不断折断预先的切口,使火苗从切口喷出好点其他炮。

那时我还没有学打石头和放炮的活,也不知他点炮的窍门,所以揪紧了心望着他矫健的身影敏捷地在烟雾中上串下跳。一会功夫,点完炮的他才向我们奔来。

接下来,自然是观岩石爆破的情形,倾听隆隆的轰鸣。只见一网石块往天上一冒,接着就是轰的一声巨响。一网石块往天上又一冒,又是轰隆的声音,有时是双炮齐鸣,有时是单炮独鸣。轰的一声巨响,石块飞上天空的同时,蔚蓝的天空也生起一串烟圈,人们说,这样的响声石头来料不多;砰的一声闷响,接着就是石头滚动的哗啦声,人们就赞誉,这一炮来料不错……

一会功夫,轰隆隆的炮声平息,烟雾已渐渐散去,人们就打算往回走,爆破队长就叫大家莫忙,还等一会。烟雾终于散尽后,人们就起身走了。此时,人群就像散乱的游行队伍,有的继续摆龙门阵、有的嘻哈打笑、有的抽着未熄灭的烟。因为已是下班时间,人们未免加快了步伐。正当我们走拢采石场时,突然又是轰的一声巨响,这下简直把人们搞懵了,也太突然了,人们立马四处奔跑。此时,刚跨出半步的我本能地抬头看天上,只见满天的石块像黢黑的老鸹子,呼啸着纷纷向地面砸来,我就死盯着飞来的石块躲来躲去。鉴于石头越小飞的越高之故,尽管耳朵边传来人们的抱怨声,我仍然盯着天空。只见一粒胡豆大的石头在天上飞,越向下体积越变大,最后变成乒乓球大小落到公路外面。我低头的第一眼就见离我不远处一个“右派”额头上流着血,其伤口就像用刀尖斜拉一道从额到右眉梢的口子。我想他是躲了,不过躲迟了。幸好是划伤,如果是砸伤他必然倒地无疑。他望着我只是说:“唉!这是怎么搞的嘛……”他黄脸瘦削,显得人很文弱,年龄在四十岁以上。但是我没有搭理他,议论纷纷路过的民工也没人搭理他,我就随田明祺他们快步走了。田明祺边走边说:“哪个叫你闷倒脑壳跑嘛!你抬起头来看下天嘛!”他做着抬头看天的样子。我却默默无语:没得法,只有等你的同伴来帮助你。当时,我们并不与“右派”一块干活,他们有指挥部的干部背了手枪专门陪伴。

几年后,农业学大寨改田改土我学会了打石头和放炮,当回忆起这件事情时就想:幸好当时那一炮不来料,向上冲的力量使多数石块飞向了公路外面,不然不知要伤到多少人。

回到厂里,每人得到一罐猪油(克),筑路途中,厂里曾派人为我们送来猪肉松,每人半斤。张干事召集我们开会,说厂里给我们安排了老师,今后就上午上课学习理论知识,下午才到厂里实习,云云。同学们自然欢欣雀跃,有的甚至大声呼喊。也许这就是厂里给我们的回报吧,一个月的甘苦,确实累得人够呛。

于是,我们就从工程公司宿舍搬到了建设乡。建设乡是老地名,现在已没有这个乡,红旗厂原厂址就在此,建设铁厂也在此。从万盛顺重庆方向的湘渝路到建设乡约三公里,建设乡到桃子凼支路约三公里,桃子凼谷口是刘家河与孝子河的交汇处,顺刘家河上行,约十公里(现公路已挖通)就是我乡了。那时我们休息回家都是步行,因此,回家就要便捷些。

红旗厂在建设乡有两间旧厂房和一座农家小院,由一段二百米的简易公路与湘渝公路连接。我们的教室设在旧厂房,吃饭、住宿则在农家小院,课程只有两门,即数学和专业。数学课由电工师傅曾老师统一上,铸、车、钳专业课程则由各车间指派的人员上。铸工车间指派的老师就是何声瑞,何声瑞很谦逊,第一天上课就说:“你们不要叫我河老师,叫何师兄就行了。说不上教你们,我们共同学习吧。”

不容置疑,开初的学习热情是异常高涨的。尽管厂里组织授课仓卒,同学们连课本也没有,但是何师兄有丰富的实践经验,结合《铸工工艺学》讲课,能指出书本叙述的某些技术操作不足。所以,我们既用心听讲,也勤于笔记。

然而一段时日后,同学们的学习热情就开始下降了。因为,明摆着的一盘棋,就是大家都得回农村去。回农村办不办得起厂还在其次;饥饿,才是人们最关心的问题。星期天人们回家早已目睹了农村的现实,咫尺之间,城乡差别竟有天壤之别,换了谁愿回农村去?所以,人们探讨专业技术的话题自然转换到今后的打算上了。

那时不像现在,现在是任何农村人都可以在任何城市打工、居住。那时,所有的内地城市都不会接纳农村人。唯一的去处就只有青海、新疆。据说,晚上专门有车子来接人,只要你愿意去,晚上到公路边守候就成。是天降福祉?抑或天赐良机?管不了那么多了,听天由命吧!

一天晚上,付诸行动的座谈会就在男生寝室正式召开。老师们都不住学校,晚上正是同学们袒露心扉的最佳时机。男生寝室是一间拆去板壁的大通间,也许原是什么会议室,几十名男生都住于此,用木板靠四壁搭的大通间铺恰好适宜人们相互交流。出走是已成定局,所谓“座谈”,毋宁说是告别,因为有的同学说着说着就当着各自公社好友的面哭泣了。当然,这是人之常情。毕竟:

远走万里,流落他乡;

前途未卜,天各一方;

离别伤感,家庭托付;

听天由命,各诉衷肠。

我们五人没有那么伤感,田明祺和我都不愿走,他们三人就拜托我们将被盖、多于物件带回,并转告他们家人。田明祺不走的原因是父母年老体弱,孩子小丢下可怜,跑那么远他不放心。我的想法有二:一是小学时受王之涣“羌笛何须怨杨柳,春风不度玉门关。”影响颇深,加上地理、历史知识也学得扎实,知道那是塞外,是苦寒不毛之地,所以不想去。二是,当时我还没有真正领教过每天二两毛粮的“滋味”,意识不到农村饥荒的严峻。况且,爸妈都在公社属下单位工作,没有同他们商量就贸然出走,不是给大人添麻烦么?

告别会很快结束,到底有多少人要去,我一直没有搞清楚,因为去的人与送的人混杂在一起,那晚至少有四分之三的同学来到公路边守候,并且还跟来几名女生。她们住我们隔壁,男生谈话自然能听清。出于好奇,我也跑到公路边的田埂上坐着守候。只见一趟车子过去了,一趟车子又过来了;车子上不是焦炭就是矿石,要么就是空车返回,始终没有看见有棚布的卡车经过。同学们有的抽烟,有的摆龙门阵,心切的则在公路上散步似的巡游。下半夜之后,部分同学回寝室去了,我也开始打瞌睡,但好奇心却非要看个究竟,所以没有离开。不知迷糊了多长时间,忽然听到争吵声,原来是巡游的同学拦下一辆南川下来的货车,司机正跟同学争吵。车子开走后,我的瞌睡也醒了,就坐到同学堆里听他们探讨策略。人们的探讨持续了一会,就见行道树梢已显分枝,于是只好起身往回走了,因为天快亮了。

第二天晚上人们照去不误。第三天晚上人们也照去不误。第四天我就没有跟着跑了,人太疲倦了。后来听张宪华讲,他们整整跑了半个月,但是一个都没有走成。

几年后,听盲流回来的人讲,他们是直接坐车去了重庆、成都、新疆等地,那里有公安部门派人专门收容,然后送工厂、单位干活。后来听说家乡土地下户(年土地下户)了,才跑了回来。当然也有未回来的,我农中同学C、D,他们家庭成分都是地主,C的大哥出走后至今了无音讯,D的弟弟跑的是新疆,听说现在已是什么公司老板。

我们的学习于十月中旬结业,回到万盛工作自然依旧。

一天厂里通知,派出所催我们办理户口迁回手续,说必须尽快拿回公社入户,以免影响明年口粮搭配。我们五人的手续自然由田明祺办理,没想到拿回来的却是户口迁移证。这下可把我们乐坏了:岂不又是天赐良机么?当时人们太幼稚,也太天真:以为迁移证到手是上天恩赐,简直如获至宝;以为只要拿到这个东西,你就甭管我弄到那儿去入户了。

我们五人的名字都在一张迁移证上,我们的命运就像拴在一起的五只蚱蚂,想各奔东西的念头也很快打消了。田明祺上过五八年办的工业大学,在建设乡上第一节数学课,曾老师为摸底施教就先出题考试,全体同学只有他一人做完所有习题,其他像张宪华这样的小学程度,连一元一次方程都不会做。所以我们都钦佩他的聪明才智,这次“押宝”自然都听他的。他说九龙坡区是工业区,比较好找工作,就叫我先去一趟试试,因为他们几位都没有进过城。随后,他取出一张盖有“重庆工业大学”红印的白条,写了如下证明:

证明

兹有我校学生:田明祺、罗维全、梁正贵、张宪华、李沂睿,等五人前来贵区寻求工作,希望区政府给予支持,并妥善安置为要!特此证明

重庆工业大学

一九六零年十月十六日能够记住这个日期,是因为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,并且,走这一趟还挨了三天饿,所以可说是铭篆于心,终身不忘。

从万盛到重庆的火车每天只有一趟,即早晨五点去,下午五点回来。由于没有时间,我一觉醒来就起床了,叮嘱张宪华帮我请假后,就动身走了。因为,从万盛去东林火车起点站还有三公里多的路程,所以必须提前。

火车过綦江后,乘务员就开始卖点心,每人一包用报纸包好的饼干,约半市斤重,收费二角钱。自从五八年下乡后,我还是第一次进城,也是生平第一次坐火车,也算人生第一次独当一面闯社会。过去去我只去过杨家坪“西区公园”,不知道九龙坡有火车站,也不知道九龙坡区政府在哪里,所以就买了全程票,直到菜园坝终点站下车。待我到杨家坪,已是下午二点多钟。街上买不到东西吃,有钱有粮票也买不到,就是吃碗小面饭店也要你出示出差证明。我兜里是揣有求职证明,但心里边总觉得不踏实;况且,我也不知道真的出差证明像什么样子,怕出示后被人家无端的收了去;我又不善口才,所以宁可喝水也不愿多费口舌。

待我打听到九龙坡区府住地,过河来到李家沱时,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。传达室的人告诉我,礼拜六人们早走了。

我原本是想趁星期六、星期天走这一趟不会引起厂里注意,没想到星期天人家不办公。懊悔已没有用,只得找个旅馆住下,幸好旅馆不要什么证明。

整个星期天我就在街上转游,肚皮饿了就喝自来水,好不容易等到星期一,我才来到劳动局。接待我的是个中年干部,他接过证明就叫我先坐一会,然后去到另一间办公室。不一会,他出来就叫我随他进去。该室的人正坐在桌后看证明,见到我劈头就呵斥道:

“你拿张满天飞的证明到处跑干啥!你是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!”

我感到我脸已红到耳根,但走出办公室不免暗自庆幸:幸好没有把迁移证一同递上,不然会被一同没收了。

后来回来说起,他们几位都嘲笑我不灵便:“就凭那张证明唛,你也可以买到东西吃嘛!”“你可以说我是正正当当求职!一不偷,二不抢,你们凭啥子没收证明?没有证明我如何回家?吃饭、住宿朗格办?”我不想和他们争辩,也不否认他们的机智,但他们的话也有事后诸葛亮之嫌,谁不惧“拿张片子送提篮桥打屁股?”当时,刚读过《官场现形记》,所以脑子里有这个想法。

回到万盛已是晚上十点多钟,打饭吃已不可能,好在火车上吃了包饼干。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们后,就躺下了。

因为迁移证上有时限,第二天田明祺和罗维全就去了桐梓。据说,罗维全有位堂兄在桐梓县做事。然而,去桐梓也无结果,他们无功而返。这时,梁正贵提出个新方案:先把户口上到他父亲那里,暂时找点零工做,今后再徐图远走高飞。大家一想,觉得是个道理:眼下下点野力虽说辛苦,但是每月挣那二十四斤粮的钱还是不成问题。于是,我回家在妈妈的代销店打了斤白酒,我们五人就提着酒来到梁伯伯住处。梁伯伯是修建队工人,户籍属桃子街道派出所。梁正贵把我们的情况讲给他听后,喝了两杯酒的他果然满口应承,瘦脸泛着红光就开始裹叶子烟,自然话匣子也拉开。他谆谆告诫我们说:“这个人,只要你勤快,只要走正路,不做鬼头鬼脑的事,今后,我还可以给你们找点零活儿。退一万步讲,就是挑煤炭卖,求吃也不成问题。也总比回农村强嘛……”我们几个当然只有唯唯诺诺、点头称是。

告诫完毕,他烟也抽完。一看闹钟快到二点,就催去我们快走,他回头还要去工地。我们来到派出所,他就把户口簿和迁移证递给了公安员,说:“我同意他们几个在我这里入户,把户口给他们上起。”

公安员扫了一眼迁移证,又扫了一眼我们,就朝同事扮了个讥嘲的鬼脸,同事就起身去挂电话。接下来,我不说读者也明白。试想,仅仅几公里的距离,况且同属一个公安分局,我们玩这点鬼把戏岂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?人家一个电话就把我们的幻想破灭了。

接下来自然是训斥,训斥够了就留下迁移证,要我们写了检讨书去领取。其实,他们最后一招用错了对象,也不会凑效。谁会写了检讨去领取?没有了户口,我们就像被抽去牛鼻绳的牛,到底是人在乎还是牛在乎?这个比喻只有农村人才懂。当时,我们灰溜溜的走出派出所,梁伯伯的酒性还没有过,对公安员的训斥忿忿不平,边走边咕哝。后来,我们公社的公安员来把迁移证领了去。他没有责备我们,也没有告知我们,他原是我们农中同学。

十一月份,有的同学就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地开始玩了。谁都明白,即便另寻出路也只能等到回家以后。领到十二月的饭票后,除了青羊市公社的同学F,几乎所有的同学都不上班了。没有人组织,也没有人串联,仿佛一种无形的“病毒”传染了所有同学;又好似毕业论文通过后,待在校园里的大学生。学习对我们已经不重要了,是该轻松一下、该散散心了。既然命中注定的日子即将到来,与其整天愁眉苦脸,不如潇洒玩两天。

当时我们的玩,其实并没有多少内容:看电影、逛百货公司、转新华书店、租辆自行车兜风、玩扑克,仅此而已。看电影需要钱,只能按自己的兴趣择优观看;逛百货公司不是为购物,只是饱饱眼福而已;转新华书店的同学不多,但几乎是我每天的功课;租自行车骑也要钱,只能偶尔为之;玩扑克那时还不兴“蹲”也不兴脸上粘纸条,所以玩的兴趣也有限。当然,年长的、已婚的同学则央求别人帮助他打饭,一次打几天的饭装到布袋里背回家去。

自从回到万盛,我们就住到伙食团旁边新搭的帐篷里。工程公司的宿舍早被别人占去。因为厂里又增加了不少学徒和员工。

一天张干事来到帐篷里,见我们在玩牌,就说:“你们啷个不上班啰!”张宪华抬头笑脸相迎,说:“张干事,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要脸朝黄土背朝天上班了!”张干事是个很随和的人,我们和他已经混得很熟了。我就说:“张干事,过不了几天,我们就再也听不到你喊起床的声音了!”他眉头微微一皱,脸上闪现了一丝儿凄楚,但马上就被平静掩饰过去。他是知道事态的严峻,红旗厂一下子涌来那么多人“避难”,是难以为继的。此时田明祺招呼他坐,他就在“床”边坐下。田明祺就说:“张干事,你说我们还有上班的必要吗?”张干事忙说:“啷个没得必要呢!你们看F不是每天都在上班?你们应该向他学习!你们想过没有,如果你们表现得好,万一厂里又把你们留下来呢!”一个青羊市公社的同学说:“他平常连话都不爱跟我说,心怕哪个把他的经验学到了,更莫说跟他两个交流了。”话完做了个鬼脸。其实,这位同学所说的F的“经验”,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:与厂方保持融洽关系,博得厂领导青睐,考虑把你留下。问题是形势这么严峻,允许厂方这样作么?F与我和张宪华同一车间,张宪华就说:“张干事,说句内心话,哪个不想留下来!我摆个龙门阵给你听:从前有个背煤炭的,见土地庙搁个竹筒,就求土地说:‘土地菩萨,你保佑我找到一千钱,我就跟你买个铜磐。’后来他果然找到一千钱,就跟土地买了个铜磐。他又求土地,说:‘土地菩萨,你保佑我找到一万钱,我就跟你买个铜钟。’晚上,土地跟他托梦说:‘你有了一千想一万,记不记得背煤炭?’他马上回敬说:‘你得了铜磐望铜钟,记不记得敲竹筒筒(音:通)。’张干事,我们是只有背煤的命,今年来厂里吃了一年干饭,已经够了,不想跟哪个争啥子名额。”

F要长我们几岁,个子不高,身体壮实。他在车间做活总是抬铁水,但造型却有点迟钝,何声瑞示范的活儿,他连看数遍都不能独立操作。当然,人各有志,尺有所短,寸有所长。他与领导交流却有独到之处,不足的是有时张师傅嫌他话太多。此刻,我一下子想到公路上的情形:多打饭吃是兴隆公社H的“发明”,H与F是同一寝室,H爱炫耀自己的小聪明,不然同学们也不会知道。F会不会与伙食团长也“交流感情”呢?这只是我的猜测,无任何凭据。

张干事再也没有说什么,他那惋惜我们不争的皱眉早已化成一种讪讪的微笑,是看我们即将面临的处境好笑,还是对我们的未来无能为力?不得而知。

我们五人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回家的,因为伙食团不退粮,我们只好把剩下的饭票都打成了饭。

据区志记载:“一九六一年五月后贯彻中央‘调整、巩固、充实、提高’的方针,红旗厂就分流五十人出厂”,“一九六二年四月红旗机器厂交重庆市机械工业局”。

至此,除了在供销社、食品公司碰到过三、四位铸工车间、车工车间的熟人外,其他人均不知去向。多年后我吟成一首小诗,现在放在这里作这一章的结尾:

“龙”争“虎”斗秀庐峰,

只为炎黄铸剑锋。

“大吏”“封疆”无那语,

黎民布衣幻梦空。

边陲小镇传家报,

既定方针路路通。

子弟村姑不识趣,

铜磐得了望铜钟。

前尘往事

父亲(序)

父亲第一章八块走私手表

父亲第二章我的游侠梦

父亲-第三章一九五八年

父亲第三章一九五八年(中)

父亲第三章一九五八年(下)

[梦的故事】父亲第四章萌动的初恋

父亲第五章刀耕火种

父亲第六章红子和梧桐(上)

父亲第六章红子和梧桐(下)

父亲第七章水电站

第八章红旗厂(上)

王先鞭

赞赏

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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